辛亥革命百年,成就了现代中国,而这百年,也成就了一代 “花神”的芳华。近日,中山美术馆,淡雅画布上,潇洒百花竞相绽放,“百年留芳,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萧淑芳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美术作品展”正式启动。漫步于美术馆内,那一幅幅淡雅的紫鸢花,似有一缕清香,飘荡百年,婷婷立于一段苍茫的历史之间。跟随着这位从中山走出的女画家近一个世纪的脚步,故乡观众也得以感受到独属于她的绰约风姿。本报记者专访了策展人之一、萧淑芳的女儿萧慧。从她淡雅从容的仪态里,我们依稀看到了萧淑芳的形迹,而在女儿的眼中,母亲是那个时代名媛的典型代表,一位集传统含蓄与现代洒脱个性于一身的东方女性,才华横溢,但却并不骄矜自恃,在漫不经心间,就迸发出灿烂的光华。
民国淑媛多奇才溜冰间隙坐冰绘画
谈起母亲,萧慧说就不能不提传奇的萧氏家族。萧淑芳出生于辛亥年,从父辈到同辈,有数位在各自领域内出人之右的明星,共同辉映着这一名门之家。虽然来自香山县,可萧家人早早走了出去闯荡天下,父亲萧伯林从事铁路事业,家境殷实,叔父萧友梅是我国现代音乐的奠基人之一,也曾是孙中山的秘书。生活在新思想、新文化迸发的年代,萧淑芳和她的四个姐妹从小自由地发展兴趣与天赋。
同辈中,姐姐萧淑娴是获得比利时皇家音乐学院金奖的作曲家、音乐理论家,妹妹萧淑熙是美籍生物学博士;萧淑芳则不仅拥有很高的绘画天分,还喜欢滑冰、骑马、游泳、打网球,凡是时髦的体育运动她都去尝试和学习,甚至她滑冰时穿的衣服、帽子,都是自己钩织的。在她留下的大量年轻时的照片中,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如今人们不断追索的“民国范儿”。
萧慧说母亲走上绘画这条道路与萧友梅的影响密不可分。虽然萧淑芳从小就喜欢画画,但是真正走上美术之路却是因叔父的直接推动。当年,正是在国立北平艺术学院教书的萧友梅举荐她到校长林风眠门下学画的。
北平艺专结业后,由音乐家姐姐萧淑娴引见,以一名旁听生的身份进入南京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徐悲鸿工作室学习油画和素描。“1952年母亲参加了炳灵寺考察团,回来后把考察期间所作的大量临摹作品带去请教徐悲鸿,老师才第一次表扬她‘终于用功了’。这件事情母亲直到晚年还一直挂在嘴边。”萧慧说,母亲的率性和禀赋除了表现在绘画上,还流露于生活的点点滴滴。因为小时患肺结核不能有规律地上学,萧淑芳拥有比同龄人更多的时间去发展爱玩的天性。抱恙的身体并未妨碍她享受运动的乐趣,由于家里同龄孩子多,他们兄弟姐妹们便常常相约去北海滑冰。就这么玩着,她竟然滑出一个华北地区女子花样滑冰第一名。
在此次展览中,有一张照片格外引人瞩目,它刊登在《良友》第101期画报的中页,萧淑芳身着黑色洋装,头戴贝雷帽,脚穿冰刀,在冰上翩翩起舞,如一只黑色的蝴蝶轻舞飞扬。萧慧说母亲的滑冰技巧并无人教授,完全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无论是点冰还是滑行,都游刃有余,这也是母亲的朋友们对她最鲜活的印象。
而在照片的旁边,另一张则尽显萧淑芳潇洒的本性。她身着自己编织的毛衫,脚踩冰刀,并不舞动,却坐在巨大的冰块上,手执画笔,对着远方银装素裹的雪景现场写生,她似乎并不觉寒冷,专注的神情里尽是对美的爱慕。
“溜冰累了就坐在冰上绘画放松,这是多么浪漫而惬意的事情,那种潇洒真实令人羡慕。”萧慧说。
站在巨人的背后却并不放弃自我
众所周知,这位旧时代的新女性后来成了著名画家吴作人的妻子,然吴作人与萧淑芳结缘于1928年,却在20年后才结为连理,这20年间生死两茫茫的磨砺,最终沉淀成美好的姻缘。在回顾他们的恋情时,萧慧向我们讲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他们最初结识时,母亲曾对我说,父亲那时每天夜晚都在明灯高悬的画室里专心致志地上他的晚课。”萧慧说父亲还记得他们仅有的一次交会:“有一次,母亲把自己从北平带来的画拿给徐悲鸿看,父亲也凑了过去,父亲看到其中有一张画的是一大筐鸡蛋,于是找话搭讪:‘你画的这筐鸡蛋都是买来的吗?’母亲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没理他,让他讨了个没趣。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偷偷地将母亲绘画时的样子画入画中。”
这次的际遇如流星般划过天空,后来又各自赴欧洲深造,直到1946年才在上海美术作家协会举办的画展上重逢。
萧淑芳早年所表现的独立自由,让许多人误解她是个不甘成为男人背后的女人,而萧慧却道出了母亲为打理这个家庭所付出的艰辛。
1954年,吴作人准备为年已94岁的齐白石画写生,夫妻俩开始认真的筹备着,在一个晴朗的冬日,他们把齐老接到了家中,萧淑芳在一旁陪老先生聊天。他们把老人送回家,但是还有些身体部位需要补充,为了让写实逼真,吴作人请妻子做一回模特。萧淑芳二话不说,穿上一件宽大的袍子,坐进沙发里,可是娇小的妻子体态无论如何也不像齐白石那般宽厚,她就找来几个坐垫和抱枕塞进袍子里,左拍拍右拍拍,线条开始舒展开来。
传世的杰作《齐白石像》就这样诞生了,一经展出便引起轰动,苏联的艺术评论家称赞“吴作人画的齐白石,就像列宾笔下的托尔斯泰。”然而谁又知道在这幅画背后萧淑芳所作出的努力。
1953年,时任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央美院教务主任的吴作人邀请美院的教授、讲师来自家进行“晚画会”,拿出十张纸练笔作画,时称“十张纸斋”。萧淑芳作为女主人,不仅自己参与画画,更要完成采购、接待的任务,常常画了一半人就不见了,那是为大家准备点心去了。而吴作人的家里,也成为大家最喜去的地方,因为每个人都被照顾得很好。
“父亲一心在绘画上,生活能力极差,但这一切都交给了母亲,正是因为她的细心周到父亲没有了后顾之忧。”萧慧说上个世纪90年代吴作人病倒直至逝世的7年间,萧淑芳几乎完全放下了画笔,专心照顾。虽然她也已经80高龄,但是每天都会在家做好各种流食,送到医院。吴作人去世后,家人都担心她的精神状况,但是她却一次都没有哭,重新又拿起了画笔,在 90 岁时于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她从艺 75 周年的个人回顾展。2003 年,她在北京、苏州举办了“九十以后新作展”,所展的近百幅作品全部都是90岁以后的新作。“那时的评论界才发现,原来吴作人身后的这位女性在绘画方面居然有如此高的造诣。她的家族赋予她一种骨子里的坚强,她不张扬,与世无争,但从未放弃自我”。萧慧说。
风姿绰约百年留“芳”
在画展现场,鸢尾花、丁香、水仙、郁金香、虞美人、芍药以及更多没有名字的野花,都走进萧淑芳的画中,在她的笔下,这些原本不被行人和画家眷顾的花朵自由地绽放,在风中摇曳,清新洒脱。而众多画作中,萧淑芳尤以鸢尾花着墨最多,几幅以此为主题的作品中,鸢尾花或数瓣飘零空中显绰约风姿,或依植株倔强向上现坚韧顽强。但无论哪一种姿态,看了就让人拥有淡然优雅的心境。
萧慧说母亲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她到大自然去写生,就专爱这种没人理睬的野花来发现它们的美。艺术作品的格调往往跟创作者的人品和境界相一致。萧淑芳为人娴雅高贵,又平易近人,美术理论家孙美兰曾经表示,“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庆清朝》中的词句,用来形容萧淑芳的人品和画艺最为贴切不过。
萧淑芳对这片故乡也爱得真切,在此次画展上特别展出了一幅名为《故乡的瓜果》的画作,素净的背景下盛放着三两可爱的水果。中山市文广新局局长郑集思在开幕式上特别讲述了画面背后的故事:当年,萧先生还健在时,中山的乡亲去北京探望,特别带上了故乡生长的南方瓜果,萧老看了爱不释手,一定要先把他们画下来不可,于是便有了如此的画作。
而萧慧也表示,虽然母亲生长在北方,但是心里一直念着故乡,所以才在九十年代随方成一起在故乡举办画展,希望能够回馈家乡人民。
到了晚年,萧淑芳的画笔依旧未停下,她钟情于紫中带蓝的紫鸢尾,当得知故乡的文化艺术中心建成希望悬挂她的画作时,年已九旬的她欣然提笔,画了两张紫鸢尾,干净、淡雅,是萧淑芳的心灵写照。如今,先生已逝,每当品读她的画,便想起泰戈尔的诗:生如夏花之绚烂,逝若秋叶之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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