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媒时代,保留或追忆历史时事,剪报是一种既集中又直观的方式。中山市档案馆馆藏有一份制作于上世纪60年代的剪报档案,制作者大概也是随意而为,因此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份出版于1960年的机关内部党刊《学习通讯》,除了首页和末页外,第2至13页均贴满了从民国后期的报纸上剪下的报道,并归类为五一劳动节、总理纪念周、干部训练所、青年团等专题。另一方面,由刊物首页的学习主题及目录,和未被剪报遮盖的部分,可知刊物内容梗概,关于共产主义、解放妇女、教育儿童、组织生产生活等等。如此,不同时空的事件放在一起,交叉呈现,对于翻阅者来说,是一种奇妙的阅读体验。

图1:《学习通讯》剪报,关于劳动节专题的部分
图2:《学习通讯》剪报,关于劳动节专题的部分
图3:《学习通讯》剪报,关于劳动节专题的部分
工人们的一日“狂欢”
这份剪报的五一劳动节专题报道,均摘自1947年的《中山民国日报》和《建中日报》——当时中山县影响最大的两份报纸。这是抗战结束不久,百业待兴的时期。在抗日战争中,工人阶级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劲力量,而建设时期,劳工更是中流砥柱,可见当时的工人阶级相比以往受到了更多的重视。其中一篇剪报《魏议长训词》(见图1),是五一当天中山县工界庆祝劳动节大会上的魏觌民议长致辞,他说道:“今天……各位要认清自己的地位是无限崇高的,要加倍努力,尤其当着我国建国时期,紧站自己岗位,协助建国大业……。”
民国初年,国内还没有劳动节纪念日这一规定,有意识的工人们在5月1日那天会结队游行、上街演说、派送传单,要求雇主放假1日、实行八小时工作制等,向社会大众申诉公允的评判。1920年,五一劳动节纪念日在我国正式确立,各大城市纷纷举行官方庆祝活动。至1947年,工人们对于劳动节集体放假、娱乐一日已习以为常,加之战后寻求抚慰狂欢的心态,中山县的庆祝活动可谓是盛况空前。
1947年5月1日上午10时,在中山县石岐镇的仁山广场,举行了庆祝五一劳动节大会,剪报一篇《县工界庆祝劳动节大会 二万余人参加》(见图2)的报道写到:“本县二十六个工会会员,均出席参加,数达二万余人。参加长官及来宾,有孙乾县长(苏翰彦代)、魏议长、县党部刘组长、青年团林干事、货物税邓伟堂、直税局陈恒绵、建中报赵元铭、记者公会萧秉权、民国报郑贵清刘树军、县府郑贵源、新运妇委会郑淑英、省银行杨振屏、联义社梁庆年、同盟会杨胜、县商会黄金藻、开明报方立雄、县中学、县教育会、海外同志社、卫生院、联安国术社等代表。”政界、商界、教育界、媒体、社团等都派出代表参加了此次庆祝大会,可见社会各界人士对此事的重视。会上,主要人物相继训话、致辞、高呼口号,鸣炮后典礼方完成。典礼的结束,才是活动的开始,“礼成后即结队巡行本镇各马路及长堤,并以醒狮八音殿后,两旁商店工友,纷纷燃放爆竹,空气热烈,气势如虹。”活动将持续整整一天,晚上在仁山广场还放映了当时有名的电影《莽汉平蛮》,以及《米老鼠与唐老鸭》动画片(报称“米鼠谐片”),据报道,观影人数达到两万多人。当年庆祝这一节日,中山县城石岐可谓是万人空巷。
相比之下,镇区的庆祝活动虽逊色一些,却不失隆重与诚意。剪报一篇《小榄各工会热烈庆祝劳动节并举行联欢公宴》(见图3)报道了1947年中山三区庆祝劳动节的情形:“是日,则假借三区民教馆大礼堂,举行联合庆祝大会场所,将民教馆布置一新,内外遍贴标语及红绿纸条,门悬生花大横额及生花对联,壮观整肃。……榄镇各酒楼茶室,均一致休业,以志庆祝。“嘉宾致辞”勉励工人团结,努力为国家社会服务,最后大会在“鼓掌和炮声,洋乐互奏中,礼成散会”。同时还摆了酒菜数十席的联欢公宴,“当地党政贤达、各首长名流,均踊跃赴会,济济一堂、欢欣鼓舞,直至入夜九时后,宾主始陆续尽欢而散。”

图4:1948年中山县总工会电知各行业工会关于庆祝五一劳动节办法的函

图5:1949年庆祝五一劳动节收支数目

图6:1948年中山县工会庆祝五一劳动节大会筹备委员会致中山县商会的函
雇主们的几种“烦愁”
每年的五一劳动节,当工人们尽情地享受着他们应得的权利时,工厂和商户雇主们却得无条件地履行自己该尽的义务。民国后期,当政府政策对工人阶级愈加偏重、意识形态的宣扬更为强烈时,雇主们需要“烦愁”的则是得出让更多的利益,以及留心不触碰政策和舆论的底线。
中山市档案馆馆藏一份1948年中山县总工会电知各行业工会关于庆祝五一劳动节办法的函(见图4)中提到,每一工会单位需负责二十万元(国币)的节日庆祝经费。这些经费从何而来?毫无疑问是出自各行业作坊及商户。馆藏另一份1949年庆祝五一劳动节收支数目(见图5),详细罗列了县府和榨油、造香、革履、民船、造饼、理发、绸布、机工等三十多个工会所筹集的庆祝费,一共是373元8毫(应为港币,据《中山物价志》记载,中山毗邻港澳,金银外币自由流通,民国末期政府发行的金元券贬值严重,港币较平稳,因此商业活动多用港币交易)。其中县府出资172元2毫,工会出资201元5毫。各行业工会小些的出资2元至5元,大些的能出到8元、10元。对比庆祝活动支出明细,如印礼帖30张用了3元、招待白虹音乐社晚饭35元、登劳工报刊费10元等等,可推知各行业工会支出的费用并不算高,所以,庆祝经费对于作坊和商户雇主们来说,只算是无足轻重的“小烦愁”。
对比之下,雇主违反劳动节国际休息条例,被处罚报道,应该算是大“烦愁”了。中山市档案馆馆藏一份1948年中山县工会庆祝五一劳动节大会筹备委员会(下称“筹委会”)致中山县商会的函(见图6),告知五一劳动节当日,全县工人休息一天,并请商会转各同业工会暨各店号知悉。相应的还有多份商会电知各同业工会及商户有关此事的函。层层传达,令行禁止,可见当时政府对劳动节休息条例执行的重视。当然,还是有违反规定的商户被公开批评处罚,不然政府如何以儆效尤呢?剪报有一篇报道(见图1、图3),一间名为“美艳美”的茶餐厅,在五一那天违例开工,为此,筹委会还特地召开了商讨会,与美艳美茶餐厅的司理协商解决办法。报道称:“当时双方商谈、颇为融洽,后由美艳美茶餐厅蔡笑凡声称,因一时未甚留意,以致违例开工,今自愿捐出白米一百七十斤,交大会煮粥施赈。”小惩大诫,如此算是圆满和平地解决了这一违例事件,报纸宣传也达到了警告的效果。
美艳美茶餐厅事件,或许是因为雇主不甚在意一时疏忽,也或许是存在不会被发现的侥幸心理,所以性质并不算严重。而剪报摘录的另一事件(见图1、图2):商户因不满休息条例,做出侮辱劳工性质的行为,那就是作茧自缚了。报道称:在1947年5月3日的筹委会特别会议上,调查员报称,顺兴隆竹器店涂改筹委会休息标志,侮辱国际劳工,还借口推卸责任,而且顺兴隆还阻止巡岗警察将当事人店员陈炎煊带回警察局法办。于是,筹委会与海员支会议定,在案件未解决之前,顺兴隆的货物一概不给起运。这一“经济制裁”无疑断了顺兴隆的财路,损失是必然的。其实事件一开始没能顺利解决,还有另一个隐情,那就是顺兴隆店员并未加入工会,并非笏作工会会员。最后,顺兴隆还是做出了妥协,解决办法有三:(一)顺兴隆竹器店店员陈炎煊登报道歉;(二)顺兴隆篾竹工人三人,一律即日加入县篾作工会;(三)顺兴隆店员陈炎煊自动捐出白米一百七十斤,全数拨为煮粥施赈,不过该项米数,陈炎煊可以介绍篾作工人加入篾作工会作为抵销,每介绍一人可减白米十斤,多人类推。有趣的是陈炎煊刊登在报纸上的道歉信,内容如下:“弟因一时无知,误将中山县工界庆祝五一劳动节大会之休息标志涂改,自知不是,今蒙大会各委员原谅,实深感激,除自动捐出白米一百七十斤,煮粥施赈外,特登报道歉。”看来,与介绍同行入会相比,陈炎煊还是选择捐白米呀!是白米多,还是对工会不满?已不得而知。
剪报还摘录另一件小风波(见图3)。小榄镇同乐戏院门口悬挂了一面广告牌,其上画了一个斧头,刚好在“劳动节休息一天”几个字的上面。有工人看到了,认为戏院的宣传主任张寿眉有侮辱劳工之嫌,于是鼓动不满。最后,在工会的质问调解下,“张寿眉深恐引起工人不谅,……亲向各工会工友道歉。”由此风波才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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